蜿蜒的闪电河流经元上都遗址，

其实“闪电”就是“上都”的音译。

摄影/和平

什么是元上都？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先打开地图，来到旧称元大都的北京城。始建于元朝的北京中轴线，它的方位却并非是正南正北，而是略向西北方出现了约2°的偏移。有许多观点认为，这条偏移的轴线正是指向了270公里外，位于草原之上的元上都。

着名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正是在上都受到了忽必烈的朝见，成就了中西方交往的一段佳话。受马可波罗影响下的欧洲人怀揣着发财的梦想，纷纷驾船出海，寻找前往东方的航路。从这座草原城市上吹过的风，竟然掀起了万里之外欧洲大航海时代的帷幕。

700年前，这里是整个世界为之瞩目的焦点。随着忽必烈在元上都登基成为皇帝，由成吉思汗子孙们在横跨亚欧大陆广大疆域之上建立的国家纷纷尊奉他为孛儿只斤家的“大家长”。

关于北京中轴线为何倾斜的说法有很多，

还有一种可能性更高的解释：

风水上认为正南正北朝向会产生“冲煞”，

所以角度稍稍偏移。

制图/刘耘硕

亚洲的朝鲜、日本，非洲的埃及，甚至欧洲的英国、法国、拜占庭帝国……近乎整个世界的统治者都与元朝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们不妨按照时下流行的词汇，将元朝的统治下的世界秩序称之为“元宇宙”。元上都，正是这个宇宙的“奇点”。

“元宇宙”，启动！

提起元朝，想必大多数人对它的印象除了成吉思汗之外（然而严格来说成吉思汗还并不算是元朝人，就像是按照史学断代曹操不是三国人物一样），就只剩下了那幅历史课本插图中直抵北冰洋的广阔疆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锡林郭勒一望无际的草原是蒙古族历代生活的土地。

摄影/窦俞钧

的确，元朝的名字正是取自《易经》中的“大哉乾元”，当时的文人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无比自豪地称呼自己的国家“大元至大古今无”。1372万平方公里，拥有着冠绝我国历朝历代的博大疆域的元朝，它的历史正是从元上都开始。

也许比起元上都而言，位于北京的元大都更为出名。如今位于北京三四环之间，由西土城、北土城绵延数公里直至芍药居的元大都遗址公园，正是这座被称为“汗八里”的城市所留给我们的现实回忆。每到三四月份，元大都的“海棠花溪”都是春季赏花的绝佳去处。

如果我们将时钟从元大都的修建再向前拨11年，公元1256年，还尚未登基的忽必烈在位于如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的金莲川草原之上修建开平城，这里成为了他的龙兴之地。公元1260年，忽必烈继承汗位，开平成为蒙古帝国，以及之后元朝的首都，并在3年后正式更名为——上都。

出生在元上都遗址附近的人，

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正蓝旗写在身份证上。

制图/刘耘硕

虽然元朝是一个由蒙古人统治的王朝，但元上都的设计者却是不折不扣的汉人。在着名天文学家郭守敬，以及后来元大都的总设计师刘秉忠指导之下，元上都整座城市方方正正，几乎就是一个边长2200米的标准正方形，朝向也是正南正北，不带一丝歪斜。这足以显示当时顶尖的测绘与规划水准，就算在中国我国历朝都城中都极为罕见。这种取自《周礼·考工记》中理想都城的布局，成为了如今北京城的前身、元大都的设计蓝本。

向左滑动

图1 元上都城遗址图

图2 《周礼》中的理想都城布局；

制图/鱼一条

当元大都建成后，保持着游牧民族天性的元朝皇帝实行着“两都巡幸”制度，平时呆在大都，方便对广大中原的管辖，而每年农历四到九月则要来到上都避暑，笼络草原之上的蒙古贵族。

虽然名为避暑，但这并不意味着元上都可以被看做是像清朝避暑山庄那样的行宫，它依旧是元朝举足轻重的首都。甚至可以说——元大都的兴建不过是为了治理广大中原领土而选择的折中方案，上都才是元朝排名第一位的政治中心。

元朝皇帝画像颇有种“颜表立”的既视感：

画像偏白的皇帝均为被推翻或被视为非正统。

（以及，只有元仁宗是“斜刘海”）

制图/鱼一条

如果我们翻开元朝的历史，在元朝的11位皇帝之中，足足有6位在上都登基，而在大都登基的不过只有3位。在“元宇宙”的世界秩序之下，作为元朝政治中心的元上都，事实上也是整个欧亚大陆的政治中心。

最“坑”的世界文化遗产？才不是！

从来好事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元上都的辉煌并没能持续太久。公元1358年，与朱元璋同属于红巾军的关先生、破头潘从中原一路辗转北上，使得这座拥有百余年历史的伟大都市毁于一旦。如今，我们只能透过断壁残垣来窥视元上都过往的辉煌。

许多人专程驱车来到这里，又花费了50元门票之后纷纷有种上当了的既视感，称呼元上都是最“无聊”甚至最“坑”的文化遗产。然而在历史与考古学家们的眼中，这座城市的遗址却是一座巨大的宝藏，它曾被诗意地描述为：

拥抱着巨大文明的废墟

辉煌的城市归于草原，颇有黍离麦秀的伤怀之意。

摄影/杨子健

当元上都被烧毁废弃300多年后，清朝在这里兴建了很多庙宇，蒙古牧民便将此地称为兆奈曼苏木，意为“108座寺庙”。而在元上都尚未被毁时，这里曾是北方宗教兴盛的中心，城内不仅有67座佛寺，更有道观、孔庙、城隍庙，甚至是基督教的教堂与被称为“回回寺”的伊斯兰寺院。多元民族与文化间的交融，使得元上都成为了一座无与伦比的“国际化大都市”。

在元上都遗址皇宫的正中，一座巨大的建筑遗址就算在卫星图上都清晰可辨，它便是元上都皇宫正殿，大安阁的所在。但它的样式却并非是如太和殿般的寻常宫殿，而是一座明看四层、暗里七层的巨型楼阁。高约70米，面阔也达到60余米的巨大尺寸，几乎相当于把两座太和殿摞在了一起。从广阔的草原之上放眼望去，数十里外也可历历在目。

大安阁复原示意。

动图/《层层透视古建筑（Unearthed）》

更有趣的则是大安阁的来历：它所用的建筑材料大多取自北宋皇宫的熙春阁，而“大安”的名字又取自金中都皇宫正殿大安殿。自忽必烈兴建大安阁后，元朝的5位皇帝先后在这里登基继位，登临大安阁顶层俯瞰芸芸众生。“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在盛唐之后，也只有元朝——这个唐朝灭亡300余年后头一次统一中国朝代，才拥有着如此壮阔的泱泱气象。

由刘秉忠与郭守敬所规划的这座元上都，是当时整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草原城市，鼎盛时曾拥有11万人口，而正蓝旗现在人口也才不过7万。阳光普照之下，城中建筑屋顶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白色的墙壁与蓝色的屋顶，正是无垠草原之上，游牧于蓝天白云下蒙古族人的绝佳写照。

发现于元上都宫殿遗址中的角柱，

很可能就是大安阁的建筑构件。

制图/鱼一条

在传统中原样式的大安阁之外，元上都的许多建筑也保留着蒙古族特色。考古发掘表明，元上都皇宫的宫殿排列极为松散，反而是留有了很多空地，这很可能就是为了搭建蒙古包。其中的佼佼者被称为“棕毛殿（竹宫）”，足以容纳数千人在内。元朝皇帝例行在这里设宴款待王公大臣，参与者全部身穿“珠翠金宝，衣冠腰带，盛饰名马”无比华丽的质孙服，宴席也因此被称为“质孙宴（或诈马宴）”。

草原游牧民族与中原文化间“二元性”的融合，是元上都带给世界最为珍贵的宝藏。

内穿龙袍外披貂，这就是草原上的“最炫民族风”。

元朝时蒙古人的着装，与现在的蒙古族截然不同，

反而更类似于中原的“汉服”。

制图/九阳

“罗密欧与忽必烈”的浪漫

公元1275年，罗密欧的“老乡”、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在经过4年的艰苦跋涉后，终于抵达了传说中遥远中国的首都：元上都。展现在他面前的，仿佛是一座用黄金铺就的梦幻般的城市：

“周围有一大方墙广大，高有十步，周围白色……顶上之瓦，皆红黄绿蓝及其他诸色。上涂以釉，光泽灿烂，犹如水晶，致使远处亦见此宫光辉。应知其顶坚固，可以久存不坏。”

“全内蒙古最漂亮的成吉思汗与忽必烈雕像”。

摄影/邱会宁

“罗密欧与忽必烈”，听起来着实有些混搭，但这正是元上都，这座“元宇宙”核心城市作为中西方交往枢纽地位的绝佳写照。对于普通人来说，元朝大概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绝对的冷门时代。但在国际上，元朝以及蒙古帝国的历史却是一门显学，因为它承担起了整个世界的往来。

所以我们不妨将视角从元上都移开，看向“元宇宙”格局下的广大世界：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儿子窝阔台继续向西征服，兵锋直指维也纳城下，创造了人类历史上面积最大的陆地帝国。蒙古帝国随后分裂，成吉思汗的后辈们在征服的土地上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四大汗国，囊括了今天从黑海直至日本海的广大领土。

关于“四大汗国”的说法并不唯一

（毕竟众所周知四大天王有五个），

这里取元朝、察合台汗国、伊尔汗国与金帐汗国。

制图/刘耘硕

由东方到西方，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变得空前紧密了起来。

比如有这样一位信仰景教（基督教的一个分支）的老北京回鹘人（维吾尔族的祖先）列班扫马，受忽必烈的命令从大都出发，一路走到大西洋沿岸，跟英国国王、法国国王、罗马教皇等西方统治者谈笑风生，堪称中国版的反向马可波罗。

元青花所用的青料“苏麻离青”来自波斯，

制成后又多用于外销，

是“元宇宙”世界密切交往的绝佳体现。

随随便便一件元青花，

基本都能拍出北京一套四合院的价格。

制图/九阳，摄影/动脉影

再比如东罗马帝国的皇帝米海尔八世曾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伊尔汗国的阿八哈大汗，而这位阿八哈大汗又是忽必烈的亲侄子。就算是罗马皇帝当面，忽必烈也可以管他叫一声“我亲切的世兄弟”。

即便是到了元朝末年，罗马教皇依旧不远万里地派遣使节来到元上都，向元朝末代皇帝元顺帝送来书信，以及一匹来自“拂郎国（可能是法国）”的骏马。

画面最右侧坐着的人，就是元朝末代皇帝：元顺帝妥欢帖木儿。

在蒙古文中，“妥欢”是锅，“帖木儿”是铁，

所以我们也可以称呼他为“铁锅大汗”。

制图/鱼一条

由此，在西方学者们看来，元上都在中国世界遗产中的国际影响力名列前茅。通过马可波罗的记述，元上都被描述成了一片处处黄金的宝地。被他“忽悠瘸了”的西方人迫切希望能找到一条通往东方中国的航路，就此拉开了探索并丈量地球“大航海时代”的序幕。

上都，正是西方人眼中仿佛“流淌着奶与蜜”一般，由古至今一切瑰丽梦想的应许之地，上都的英文：Xanadu，都成为了世外桃源的同义词。甚至直到2006年，天文学家们还就此将土星卫星土卫二表面一片辽阔的亮区称为Xanadu。

“元宇宙”，还真不是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