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那十年 （续） - 年轻的一代

（一）

我的硕士生JJ，80后，很阳光，学生党员，特点之一是好奇好问。我们单位每一两周有午饭后的文化活动，也就是主题聊天，从教改到房改，从周克华杀人抢劫到庆丰包子吃饭。。。。。

一天她评论：还是文革好玩，多刺激啊，想到哪，就到哪。想干啥就干啥，哪个大佬土豪不顺眼，赵本山、郎咸平，抄了他，把他的金银细软字画古董充公。让他们带高帽子，站到桌子上去玩。。。。。。

我问她怎么知道文革的，是否听父母爷爷奶奶说的？

这些小家伙一般与父母长辈不太交流，都是影视和网络上道听途说的。

那年是文革40周年，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给小家伙们讲文革，课间休息，文化活动。。。。给他们摆出那些事实，很有效。

我用PPT展示了，1966年11月28日，红卫兵冲进定陵，万历皇帝和皇后的三具尸骨，从陵寝中抬了出来，放在定陵门前的广场上，在“打倒地主阶级头子万历!”的口号声中，用石头将三具尸骨砸得七零八碎，接着又把尸骨烧成灰。。。。（图1）

我用PPT展示了，1966年11月7目谭厚兰在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誓师捣毁“孔家店”。之后率领了200多红卫兵去山东曲阜砸孔庙。不到三天，孔庙、孔府，孔林的墓碑用大锤被砸碎，许多孔氏后人和坟墓被刨平，棺材被打开，暴尸于众。历代的古书字画当场烧毁，达数干册！ （图2）

。。。。。。。。

JJ当时的反应：疯了！

我安排了家庭作业，让每个小家伙春节回家与父母聊聊文革。

上班后，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不是外国入侵，不是国共内战，而是共产党掌握一切政权后自我造孽。

（二）

我不会写诗词，主要烦平仄，但非常爱读，特别是读作者的创作背景。

昨天网上“考古”，看了毛泽东关于词的婉约和豪放。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是难以写出豪放的诗词的。在民族灾难深重的时期写婉约，就有点“隔江犹唱”了。

我比较喜欢毛泽东的西江月娄山关，不仅读到了文字的流畅达意，更读到了作者在“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逆境中抒发的“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豪放。

从“鸟儿问答”中，我读到了毛泽东发动文革的豪放。

念奴娇的基本背景是“三和一少”。

1962年2月27日，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和中联部部长的王稼祥，征得伍修权等部党委的同意，联名递交了给中央的建议信，信的抬头是负责外交工作的周恩来、邓小平和陈毅三人。

信中明确主张，为有利于国民经济的调整和恢复工作，争取时间渡过困难，在对外关系方面应该采取缓和的而非紧张的政策，继续坚持和平共处的外交方针，在国际斗争中不要四面树敌，不能笼统地说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在同苏联的关系上，要抓住团结和反分裂的旗帜，防止双方的斗争直线尖锐下去。应“把和平运动的意义讲够”，不要只讲民族解放运动，不讲和平运动。同时提出在困难形势下中国对外援助应“实事求是，量力而行”。

在文革中，被红卫兵造反派简化为三和一少（和平过渡、和平竞争、和平共处，对世界革命支持要少）。

连同刘少奇邓小平的“三自一包”，即自留地，自由市场，（企业）自负盈亏，和农民包产到户。三和一少和三自一包得到了八届中委和政治家大多数的认可。这和毛泽东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不相容。但是要通过正常国家和党的组织架构和程序（特别是1965年春节前闭幕的三届全国人大的路线和架构）贯彻毛泽东伟大理想，在当时已经非常困难了。

唯一的方法就是抛开国家和党的组织架构、自下而上地重新获得领导权，推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

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历史决定。

“鸟儿问答”是作者在1965年春节后的情感的“豪放”表达，集中在最后两句“不需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作者嘲笑的“放屁者”并不只是与美英两国在1963年8月5日鉴定《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并在1964年4月访问匈牙利时说“福利共产主义是一盘土豆烧牛肉的好菜”的赫鲁晓夫。

这些“放屁者”是毛泽东的同事，执行“三自一包”“三和一少”的“隐藏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鸟儿问答”是作者抒发了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几乎在写下“鸟儿问答”的同时，他亲自策动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不到一年，“试看”成真，天地为之翻覆。

“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涤荡着一切污泥浊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对资产阶级进行全面专政。”上面孔庙孔府孔林的被摧毁只是这场浩劫中一个非常小的历史事实。

毛泽东几乎到达了目的。1968年的八届十一中全会公报：

。。。。。。。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建设社会主义，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在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指引下，在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领导下，经过两年来的极其复杂、极其尖锐的阶级斗争，空前广泛、深入地发动了亿万人民群众，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支持下，经历了反覆的阶级较量，终于摧毁了以刘少奇为代表的妄图篡党、篡政、篡军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及其在各地的代理人，夺回了被他们篡夺的那一部分权力。。。。。。。。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取得了伟大的、决定性的胜利。。。。。。

那些被鸟儿问答嘲讽的“放屁虫”消失了，首要者进入了“百丑图”。

鸟儿问答当时没有公开发表，直至1976年1月1日元旦。

那天全国各大报刊都刊载了毛泽东十年前写的两首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和《念奴娇?鸟儿问答》。同时发表的“两报一刊”元旦社论：“发表这两首词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和现实意义，是怎样看待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当前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集中反映。”

据报道，周恩来在弥留之中的清醒时分，仔细阅读了鸟儿问答。。。。。

（三）

批邓时，上海文艺汇演，有苏州评弹“合弹”鸟儿问答。

“不须放屁”，是独唱女生如同朝鲜播音员的锵慷。停顿片刻。然后是评弹合唱结尾：试看天地翻覆！

对儒雅软糯的评弹，我觉得是一种搞笑的亵渎。

（四）

关于文革及其发动者毛泽东，中国政府和执政的中国共产党人，已经有了“历史决议”。对文革的定性是“十年浩劫”，对毛泽东本人是“犯了重大错误。”

根据最近关于两案审判的文献，1980年审判四人帮时，共产党人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1977年3月6日中共中央发的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罪证（材料之二）指出：“根据大量的确凿的证据，现已查明，张春桥是国民党特务份子”。但法庭放弃了这个指控。认识郑万秋和攻击鲁迅并不意味是“文化特务”。康生揭发的叛徒问题，也被否了，因为张春桥没有被捕过。

最后的起诉是：被告人张春桥，以推翻人民民主专政为目的，同江青一起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是反革命集团案的主犯。在十年动乱中，张春桥是向人民民主政权实行夺权的肇始者和自始至终的煽动者，策划者，对国家和人民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危害。

参加审判人员的回忆录说明了难以符合的逻辑，张春桥既无军权，又无人脉，一个行政八级主管地方宣传的，能是“向人民民主政权实行夺权的肇始者和自始至终的煽动者，策划者”吗？

审判要有事实证据。张春桥作为篡党夺权“肇始者”和“策划者”的最主要事实

1966年11月10日的工总司卧轨中断京沪铁路的“安亭事件”。
1966年11月29日占领上海市委机关报的“解放日报事件”
1966年12月28日夺取上海市委的“康平路武斗事件”。

但是“安亭事件”和“解放日报事件”都有毛泽东的直接指示，法庭无法在“毛泽东只是错误”前提下，起诉张春桥是篡党夺权的“策划者”和“肇始者”。为此中央“两案”审判指导委员会决定：凡是经过毛泽东支持和同意的事件，都不能定有关被告的罪。

最后张春桥因“犯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九十八条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罪，第九十二条阴谋颠覆政府罪，第九十三条策动武装叛乱罪，第一百零二条反革命宣传煽动罪，第一百三十八条诬告陷害罪，对国家和人民危害特别严重、情节特别恶劣。”被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文革什么性质？中共中央决议“浩劫”。高检高法起诉判定是“反革命和阴谋颠覆政府”。

“策划者”和“肇始者”是谁？

相信这不是什么脑子和屁股的关系。

（五）

我见证和经历了文革，其疯狂和荒诞。。。。。

我非常清楚（绝大多数人应该会认同），如果没有文革这10年浩劫的自我造孽的耽误，我们会更加文明富强。

我非常认同巴金20年前说的：“为什么不能写自己感受最深的事情？在‘文革’的油锅里滚了十年，为什么不让写那个煎骨熬心的大灾难？……那么回过头来看‘文革’，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它的遗迹？才过去20年，就有人把这史无前例的‘浩劫’，……尽量忘记干净。”

我给小家伙们（80后90后甚至00后）展示这十年的疯狂和荒诞的事实。人数少，但有效，你而他，他而她，十传百，百传千。。。。这样才对得起在文革中悲惨离世的人们。否则就会像日本的80后一样，觉得当年的“屠杀和侵略”是什么“进入和解放”。

这是我不受他人影响的个人的爱好之一。

2014年8月14日